他竟是看错了人。
李太医一听,激动起来,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磕头,“陛下——
不是的,孙御医给萧贵嫔保胎多年不假,但萧贵嫔脾性古怪,动辄使唤孙御医,不分日夜,此事太医署人尽皆知。
尤其是前几日,孙御医想告假回家,可萧贵嫔非但不愿,还斥责了孙御医,说如果他敢告假,就状告他失职,让他滚出太医署。
孙御医忍受不了萧贵嫔对他的威胁,所以就偷偷给贵人换了药哇。”
“你又是如何得知?为何不加以阻拦?”北元帝半信半疑,又命人去取保胎药的药方和药渣来。
李太医指着孙御医,痛心疾首,涕泗横流,“陛下恕罪。
微臣只是一介小太医,孙御医在太医署多年,资历深厚,广交人脉。
微臣得知后,本欲上报,谁知孙御医拿微臣的家人加以威胁,微臣岂敢不从。
何况孙御医说,他只是想吓唬一下萧贵嫔,谁知昨夜萧贵嫔犯病,竟然....竟然一尸两命.....”
李太医说着,十分懊悔的跪在地上,竟然哭了出来。
“胡说八道。”孙御医怒了,直接暴起,一拳朝李太医砸去。
“李劲松,为什么冤枉我。
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,谁威胁你家人了。
你为何要做假口供。”
“什么失魂散,我所有的药材都是从内药房支取,专人核查,怎么可能带禁药入宫....”
这王八犊子,一肚子坏水,着实可恨。
要是坐牢了毒害龙嗣的罪责,那他全家就完了啊。
“陛下,微臣所言句句属实,还请陛下明察。”李太医虚弱抵挡,脸上狠狠挨了一巴掌,神色那叫一个委屈。
孙御医死死拽着他,又是两拳下去。
李太医惨叫连连,口中竟然吐出血来。
“够了!”北元帝气愤异常,双目充血。
御前失仪,成何体统。
侍卫上前,将纠缠的两人拉开。
孙御医喘着粗气,恨不得用眼神将李太医剜死。
“禀陛下,奴才只找到一张药方,没有发现药渣。”小穗子上前回禀。
北元帝让小穗子把药方给张院判。
张院判一看,对陛下摇头,“陛下,这只是一张正常的安胎药方子。”
他就说孙御医不可能这么糊涂。
“李太医!”北元帝冷哼,锐利的目光落在李太医身上。
李太医捂着脸,满眼悔恨的开口,“陛下,孙御医都是自己煎药,从不让人帮忙。
药渣他自己就能处理,不可能留下。
但微臣还有证据。
那失魂散,就在孙太医内药房的床板下面藏着,您派人一搜便知。
微臣自知有错,没有早些阻拦,还请陛下恕罪啊!”
“李劲松!!”孙御医双目猩红,满脸错愕的蹬腿,都顾不得自己屁股上的伤势。
“你这狗贼,你休要冤枉我。
内药房人来人往,我的屋子谁都可以进去。
陛下,微臣冤枉啊。
萧贵嫔虽然性子不好,但微臣对其并未任何仇怨,绝不会给她下毒的。”
他真的是要被冤枉死了。
早知如此,萧贵嫔还不如不有孕的好。
“计公公,你让禁军统领带人亲自去搜!”北元帝额角青筋跳动,捏了下鼻梁,只觉浑身难受。
他的妃子死了,皇子没了,现在还要看他们俩争辩不休。
皇后究竟是怎么管理后宫的。
还有太医署....简直是一团乱麻。
他记得,前些年才整治过,这才多久,又乌烟瘴气。
“是,陛下。”计公公小跑着出去传旨。
乔熙垂眸,脑海里思索起来。
首先,孙御医是肯定不会害萧贵嫔的。
其次,这个李太医,平日在太医署不显山不露水,没想到竟然是个白眼狼,对提点他的孙御医恩将仇报。
可他又是谁的人呢?
乔熙想着,余光瞥见跪在最后的吴御医,见他跪在地上,双眼无神,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。
这...柳贵妃的人已经接触吴御医了吗?
吴御医察觉有人在看他,微微侧目,对上乔熙同情的眼神。
乔熙赶紧转开。
吴御医袖子里的手一抖,眼神复杂至极。
殿中寂静一片,皇后透过绡纱,隐约看到了萧贵嫔的尸首,眼神一沉。
哎。
不中用啊。
北元帝背着手,盯着萧贵嫔阖宫富贵至极的摆设,声音冷厉的质问,“李太医,即便孙御医给萧贵嫔下了药,可为何昨夜守夜的宫人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。”
那么大一个人,失魂游离,竟然能精准找到池塘位置,还不惊醒守夜的宫人。
而且萧贵嫔近日身形丰腴,落水时连宫外巡逻的侍卫都没有察觉,太可疑了。
李太医和像是要吃人的孙御医拉开距离,小心翼翼的开口,“回陛下,是孙御医。
萧贵嫔有孕后,时常夜间惊梦,入睡困难。
他便给萧贵嫔特制了一种安神香,可以令人熟睡,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“这一切都是孙御医精心筹谋,还望陛下还萧贵嫔一个公道啊。”
孙御医冷笑,用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盯着李太医,“李劲松,百密一疏了吧。
萧贵嫔夜间惊梦是假的,只是邀宠的借口,心病而已。
我给萧贵嫔制作的安神香,里面只有一味平阴玫瑰粉,除此之外,什么都没有添加。”
北元帝脸色有那么一丝丝的难堪。
这么说,萧贵嫔半夜喊睡不着都是借口?
那他还半夜巴巴的过来陪着,岂有此理。
李太医眼底闪过一抹精光,随即高声道,“这不过是你一面之词,谁知是真是假。
陛下,还请您派人取来安神香查验。”
“安神香又在哪儿?”北元帝面色阴晦,口干舌燥,胸中憋着一口郁气,神色也烦躁起来。
“.....回陛下,此香都由万和宫的宫人保管。”孙御医肩膀一沉,只觉自己已经中了圈套,无路可退。
李劲松既然知道安神香的存在,又怎知他不会私下更换呢。
完了,全完了。
李劲松好歹毒的手段。
“带个知情的宫人进来。”北元帝大手一挥,神情越发不明。
一个哭哭啼啼的宫女被带进来,找到保存的安神香,放在桌上。
“刘院判何在?”北元帝嗓子有些痒,可身边计公公忙着看热闹,压根就不管他。
张院判缓缓抬起头,声音都在哆嗦,“禀陛下,微臣正要告知您此事。
刘院判前日回家途中,意外坠马,摔伤脑袋,无法行医。
已于昨日由家人向太医署递了辞呈。”
“.....”北元帝微微诧异,只觉今日诸事不顺,“摔伤了脑袋养养不就好了,为何要辞官?”
刘院判可是太医署的毒理高手啊,辞官,他有点舍不得。
“回陛下,刘院判摔得十分严重,智力如同三岁小儿,且今后难以恢复。”张院判也觉得倒霉。
怎么什么事都赶上了。
北元帝头疼,龙眼一瞪,“那就你来。
看看这香里究竟有什么?”
“....是。”张院判艰难爬起来,挪到桌边,取出一支安神香,刮下一层粉末,放在鼻尖轻嗅。
“咳咳....”北元帝实在忍不住咳嗽两声。
一旁计公公紧紧盯着张院判看,皇后也不在意他,气的北元帝两眼一黑。
还是门口的小穗子及时察觉,赶紧命人端茶送水。
计公公回神,惭愧又心虚的看了北元帝一眼,赶紧把注意力转回来。
张院判放下安神香,神色惊慌的跪下了。
“禀陛下,此安神香正如李太医所言,添加了大量安神药材,会令人快速沉睡。”
“不可能。”孙御医抬起头,一脸震惊。
“不可能的,陛下。”
“微臣身为太医署医师,取用药材极其严苛,安神的药材,更是要经过上级院判审核后,方能取用。”
这也是张院判慌张的缘故,因为他就是孙御医的上级。
北元帝比其他人都清楚太医署的医师和品级,看到张院判不停擦汗,他冷笑一声,“张院判,看看你管理的太医署,好啊,太好了。”
嘭!
张院判磕头,“陛下恕罪。
此事微臣概不知情,就算知情也不会让孙御医取用这么多安神药的。”
“还请陛下明察,取内药房记录来核查。”
查,怎么不查。
今日他就要被此事查个水落石出。
北元帝刚抬手。
“陛下!”李太医适时又开口了,那唯唯诺诺却又什么都清楚的模样看得众人莫名火大。
“没用的,张院判说的不对。
不应该查内药房的记录,而是应该查太医署的记录。”
“为何?”北元帝皱眉,目光上下打量着这位李太医。
李太医言辞凿凿,舌灿莲花的剖析起来,“内药房专供陛下和后宫贵人,取用药材严苛至极,孙御医不可能以身犯险。
唯有太医署的药房,是跟孙御医关系亲近的医师管理,极其容易拿到安神药材。”
乔熙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。
“哪位又是跟孙御医关系亲近的医师?”喝了茶,北元帝耐心爆棚,似笑非笑的扫过跪着的一众医师,颇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。
“好像是一位女医正。”李太医故作不知乔熙名字,想了想才回答。
孙御医暗道不好,怎么又把乔熙给牵连进来了。
“李劲松,你简直满口胡言。
陛下,此人的话不可信啊。
乔医正刚进宫,怎么可能跟微臣扯上关系。”
孙御医试图为乔熙辩解。
“这就要问孙御医你自己了。
据我所知,在你让我跟你一起照顾萧贵嫔之前,你选中的医师可是这位乔医正。
倘若你们毫无干系,又怎么会选中这位刚进宫的女医正呢。”李太医挺起胸膛,义正辞严的指责起来。
“你少攀诬乔医正。
她跟你这种虚伪的小人可不一样。”孙御医恼怒,对李太医这种泼脏水,侮辱女子名声的行为感到不耻。
“乔医正在太医署兢兢业业,人尽皆知。
要不是她医术精湛,怎么可能成为考核头名,选她怎么了。”
早知道当初他就是跪着也要把乔医正给求进万和宫啊。
李太医不说话了,只是用一种不相信的眼神盯着孙御医。
孙御医差点气的吐血。
“去将内药房和太医署的记录都取来。”
“另外,乔医正何在?”北元帝一个个点名,压制的愤怒正在汇聚,但尚未表现出来。
乔熙面色平静的走上前,声音清脆镇定,“陛下明察,微臣在太医署药房时,一切药材取用,皆是按规章制度执行,无一疏漏。”
北元帝对乔熙有印象,还挺深。
这可是给柳贵妃保胎的医师,心里过了明路的。
可她倘若跟害死萧贵嫔的孙御医勾结,那柳贵妃那边,岂不是危险了。
不怪北元帝疑心甚重,实在是他的子嗣经不起半点折腾。
“一切凭证据说话。”北元帝按兵不动,但心中对她的怀疑还是有的。
乔熙也不辩解,但隐约察觉背后有一双无形大手在操控这一切。
如果今日她受到牵连,那么柳贵妃那里,北元帝肯定是不会让她回去的,说不得还要背上个谋害皇嗣的罪名。
所以,她现在头上的大山忽然又多了一座?
哎!
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。
过了片刻,去内药房搜查的侍卫回来,手上托盘里放着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。
“禀陛下,这是禁军在孙御医房中搜出来的东西。”
北元帝额角一跳,神色失望。
“张院判,崔御医,周院使,你们三个一同察验。”
“是。”三个年过半百的太医颤颤巍巍起身。
他们围成一团,打开纸包,各自取了一点里面的粉末查看。
孙御医面色凝重,胆战心惊的看着。
他真的没有做过啊。
周院使摇头,率先查出这些粉末里都有什么,“禀陛下,这确实是宫廷禁药失魂散。”
但他了解孙御医,他一定不会害人,尤其还是可以让他飞黄腾达的龙嗣。
如果萧贵嫔产下皇子,作为保胎的御医,孙御医今后前途无量,怎么可能因为一两句斥责就怀恨在心。
他们这些当御医的,谁没被骂过。
跟着,其他两位老御医也都点头附和。
确实如此。
北元帝握紧椅背,声音冰冷,“孙御医,你还要作何解释?”